爸爸以前曾說,中秋過後,每下一次雨,就一天冷過一天。
昨夜,躺在床上,沒有閤上開著的窗戶。我發現僅蓋著一條薄被似乎有些不夠,遂又把亂疊在床上的幾條被子拉過來加在身上,如此胡亂過了一夜。清晨醒來,所幸睡得還好,爬起身用肌膚感受早上的空氣,憶起昨夜的微涼。
當兵的時候在山上,冬令時節也是挺冷的。每天晚上把自己隔離在蚊幛裡,蓋上棉被祈禱一夜好眠。接著的每個早晨,我步出營舍,欣賞大門口的油桐樹,走過參天的老榕,一次集合就是一天過去。
出門,是看習慣的灰色天空。「在灰色天空底下的她的笑容,看起來好可愛。」我突然想起桂正和漫畫的台詞。只有在這樣天氣剛變涼的時節,連最平常的景色,也格外地引人思念。
我喜歡看女孩子戴眼鏡的樣子,只有在戴了一整天的隱形眼鏡,眼睛變得乾燥的晚上,她會把那兩片造成不適的薄薄塑膠拿下來,換上毫不起眼的眼鏡。只有這個時候,我會覺得她是只於屬於我的。只屬於我的戴眼鏡的她。高中晚自習結束時,已經是晚上十點了,我們坐在同一班校車回家。在校車上我用平淡的語氣對她說:「我喜歡看妳戴眼鏡的樣子。」「醜死了啦!有什麼好看的。」她皺著眉嗔道。
在天氣還沒有變得太冷之前,今年最後一次,把心愛的T-shirt套上。在夜晚,罩上一件薄牛仔夾克,走到對街的便利商店,買明天下午在公司要喝的罐裝咖啡。晚上十一點的街道,怎麼都還是遊樂的氣氛?
穿著短裙的女孩和頭髮直立的少年,他們開來的跑車停在路邊;隔壁桌則是三個中年男子在大聲喧嘩著,擺了滿桌的下酒菜和開過的啤酒瓶。這個巷子口擺了四個攤子,都開到凌晨四、五點,客人何時離開,他們就何時收攤。有時我早上出門工作,也看到昨夜爛醉的客人還趴在摺疊桌上,那麼老闆也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做著早餐的生意。
以前也做過好幾次違背自己的身體,在該休息的時候硬撐著玩樂的事情。勉強把眼睛睜開躺在床上聊天;明知勝負已定還是打到天亮的牌局;在半夜裡起大霧的山路上開車去找泡溫泉的地方;還有又冷又是煙味的保齡球館。我們曾經覺得這麼玩樂才是自己年輕的明證。
「天氣變冷的話,就可以穿很多衣服。」當年這的句話,乍聽來令我感到錯愕,喜愛流行時尚的他這麼對我說道。原來是要在冷天氣裡展示自己的收穫阿!多麼孩子氣的發言。其實想來也是不教人意外的,畢竟這個男孩子也曾經向我說過很羨慕生為女生的人,她們挑衣服的選擇可比男生多多了。上個月的一個週末夜裡,我們在餐廳裡小聚飲酒,他依然不改學生時代的習慣,講著沒見面的這段期間裡聽到的笑話。只有這一天,我們比較晚回家睡覺。
我說那個巷子口的攤位是真正的「金店面」,黃昏市場的時間,下午四點到七點,是一對賣青菜的夫婦。收市的同時臭豆腐的攤子就開始準備了,直做到凌晨時分。上班上課的時間到了,那裡是一攤賣麵和小菜的母子檔。有一回下午我獨自外出吃午餐,買了一罐啤酒到麵攤去,好奇心起問起老闆娘:「阿汝這是做二四小時欸喔?」因為我實在覺得經常早上上班看到她、晚上回到家還是她、偶爾下午出門也看到她,只是攤位略有移動,母子輪班上陣,故有此一問。
老闆娘笑笑說:「沒啦,等勒就欲休睏啦,咱下晡做至二點半。」我又問:「阿暗時就擱出來?」老闆娘說:「八點。」真相大白,原來是一天只休息五個半小時。老闆娘樂道:「汝是不是感覺朝時看到我,阿暗時又擱看到我?」正是如此。
根本不用追問,這麼勤勞工作的背後一定有難以想像的生活壓力與說不盡的故事。那些東西沒有辦法也不需要他人來幫忙承擔,只是在一天一天規律的勞動與作息裡,帶著微笑將來往的人與車一一看過。
秋涼了,我拿牛仔外套的下襟隔著剛從冷藏櫃裡拿出來的罐裝咖啡,捧著走回家。嗅著還沒不會讓鼻子難受,卻也明顯變冷的空氣。我現在心裡想的是聖誕節,我會在下班時和同事互道「Merry Christmas」後回家,然後期待新年的到來。我將與妻穿著厚重的衣服,比肩坐在電視前,收看我們一年以來最期待的紅白歌合戰。